逆行时光
文/杨鑫漪
对未来的真正慷慨,是把一切都献给现在。
——阿尔贝·加缪
人在哭泣中降生,却习惯于笑着迎来新年伊始。在一年一度的狂欢中,旧朝岁月的皱痕化为空白画布,落笔皆是希望。生活从未停下脚步,可在喧嚣至极的安宁中,我们得以暂且逃离不断增叠的年轮,平和地回首过往。从十周年纪念展到新空间落成,新空间个人展到“发展绘画以免落后生活”第二季,我们与作者画廊的缘分汇入了同一条江流。既是命运洪流的裹挟向前,亦是坚守的逆流而上。
2023年,策展人钱文达老师戏仿列宁“发展理论以免落后生活”概念,组织起第一季跨年群展。而本次展览意在延承初代的理念。九位参展艺术家拥有形色各异的创作理念与人生体悟,却都以艺术为笔,写下了面对“生活”这一宏大主题的阶段性答卷。艺术家在时间中创造,在创造中对抗时间。雕塑,版画,综合材料...他们的作品以多样化的表现形式,抽丝剥茧地穿透生活的复杂与无常性,描绘出艺术家所观测并理解的世界运作规律,展现了艺术人生的丰富可能性。
在本次展览中,以袁乐,张天助与黄运长的作品为例,我们得以看到90后年轻艺术家所注入的新鲜血液。机械是袁乐的永恒主题。在《Impermanence》《同步失败》等作品中,抽象或具象的机械构造以超越物理规则的姿态重组拼合,成为具有超现实美感的崭新图景。对于袁乐而言,与机械的交互是感知与探索世界的重要方式。他笔下的重生机械并非浮于表面的炫技,而是本人意志与感受的延展。他对机械空间结构的精妙理解,源自亲身经历的速度把控感,与鲜活的笔触色彩相呼应,使得画面线条的律动如同呼吸般自然。仿佛一颗机械心脏串联起所有作品,脉动声呼之欲出。
同为拥有海外留学背景的青年艺术家,张天助则致力于从零开始构筑一片远离现实的伊甸园。人类永无止境的斗争和未曾改变的人性之恶,令艺术家深感无力与不安的同时,萌生了创作理想世界的心愿。创作不仅是抽离现实的片刻喘息与解脱,亦是跳脱出传统图像限制的探索。他的作品好似来自另一维度的幻想生物。仿造河童、秃蟹、类叶鳄鱼...每个生物的命名与形态都极富奇幻色彩。毛细血管般由细线编织而成的海量细节,艺术家对现实生物结构与历史演化的掌握,为这些由现实生物转型衍生的纸面形象,赋予了有机的厚度与真实感。独特的展陈方式,则使得画框从封死的标本展示玻璃,成为眺望另一个世界的探险仓窗口。
雕塑家黄运长以具象的生灵为题材,曾借引黄庭坚“原同一种性,只是别形躯”,将自心的外化寄托于动物形象中。作为具有两所美院教育背景的青年雕塑家,黄运长在延承传统雕塑技艺的同时,融入线条的夸张变形和微妙精准的形体塑造,赋予作品东方神话的美感,亦不乏现代化的表达语言。它们可爱、幽默,充满意趣...展现出跳脱约束的不羁。在轻松滑稽中尽显人世间的爱、意、情、愁,也负载着艺术家的美好寄托。其中《林间》刻画了一只气韵生动的白猿,如林间舞者般展开双臂,供鸟儿栖息于上。被拉长的臂展横向构成秩序感,并浑然天成地融入隐者悠游自在,护佑一方桃源的欢快之景。
另一位新锐雕塑家徐升是公共艺术的先行者。他游走于世界各地,为城市公共空间打造了诸多装置雕塑。作品链接区域文化与全球文化,善于构筑物理之外的心理空间与概念空间。其中《千层浪》系列延承自第一次个人展览,以“非自然”的铸铜为素材,用静止的方式捕捉动态的浪涛。巨浪的造型如盘旋的水龙,向外溢出生长。这异质化的自然产物拥有直观且强烈的视觉感染力,并保留了浪潮奔流不息的运动性,与展出空间产生交融,在感官与潜意识层面形成无声扩散的涟漪,展现出雕塑艺术的无限可能性。
张燕妮在《虚诗》《修辞》系列中以浑然天成的方式,完美融合了高温陶瓷、丙烯、亚麻布、金属拉链以及桐木板多种媒介。她从中国传统瓷器与山水风景中获得灵感,画面中央形状各异的陶瓷片,在景德镇的公共窑中历经窑变的锤炼异化,烧制为每幅作品的画心,并以此为起点徐徐展开,晕染为与瓷片纹理相辅相成的朦胧景色。瓷片边缘与绘制画面,通过象征手术拉链的金属链条接壤,富有锔瓷工艺般的自然美感。她的作品中没有具象的叙事性主题,却用中西结合的表现手法,描绘出东方式哲学的意境深远。每一块色彩,每一处笔触,甚至每一处计划之外的烧制瑕疵,都是“心景”的顺势而为。从制作画框到落下最后一笔的每一步,都是人生修行的一部分。
于小鱼着重于本我的碎片化表达。当今时代,都市青年生活在由钢筋水泥、机械数码、AI网络等科技化组成的人造世界。在尽享科技成果的同时,不可避免地被泛滥的图像信息掩埋,在超负荷的每日输入中迷失自我。于小鱼将众多的现有图像拆解、打碎、组合成一幅新的景象。空间堆叠,色彩鲜艳,富有梦境般的混沌美感。在《Illusion》中,具像化的思想形状交叠,仿佛被打碎后重组的交响乐器,发出引人遐想的共鸣声。我们得以从中挖掘那些被深埋的记忆,原始的感情与本能的欲望。
王缺土的作品像是写在画布上的诗歌。短句般平实明晰的线条切割出主题轮廓,色彩幽远清净,淡泊孤寂。其中留白是人文思想的烙痕,亦是诗意晕染的空间。通过干湿浓淡的笔意,尽显出时间的流淌、心性的感悟与岁月的沉淀。
尹茂健作品拥有理性严谨的视觉特质,却往往源自对一个词汇的想象。平整光洁的色彩源自不断重复的层累与打磨。铺洒在简洁色块上的点状,对不同结构拼接的尝试,都赋予了作品感性意志的细腻温度。
李松在《时间的游戏》系列,选用了古老而富有生命力的“积木”作为“文明”的意象。三角形,圆柱体等形状拼合成的古老建筑伫立于寂然荒凉的风景中。画面色彩与肌理具有梦境般的朦胧感,仿佛在时光的风沙中褪色。透过这些符号的叙述,我们得以深入时间的维度,在回望历史的旅程中进行精神的洗涤与归乡。
生活充斥着非理性现象,从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,从不根据人们的希望而存在—这构成了存在主义中的“荒诞”。而荒诞与抗拒荒诞的战斗,永远都是“进行时”。过去数年瞬息万变,时刻彰显着个人意志在时代洪流中何其微弱。但生活并不只有周而复始,望不见尽头的劳碌与苦难。正如《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中》中所言:“人是以其出现而造就一个世界的存在。人为其而投身他的生活,插画自己的图像。”仍有人仍能在日复一日的雕琢中,解构并反抗生命的荒谬,堆砌出与时光逆行的阶梯。坚持不懈地向上攀登,使我们不会落后于时光,落后于生活。